转基因,缘何可怕?

如果“转基因”换个名儿叫“优化育种”,我打赌它不会受到这么多质疑。很多时候恐惧的实质只不过是变化与未知。其实“未知”还好,“略知”则更易造成误解——过去十年的基因热,搞的人人都懂那么点儿基因,反倒成了阻碍基因技术发展的坏事。

与社会上流传的“转基因安全性未知”不同,国际科学界对转基因的安全性其实早有定论,联名支持转基因的诺奖得主甚至都有134位了。营养师顾中一把世界一流科学机构的结论做了个图,简洁有力:

那么,人们为什么觉得转基因可怕呢?这些担心有道理吗?

1、杞国之忧版:转基因技术太激进了,是不是潘多拉魔盒?

转基因技术的目的,是在某种生物体中植入从其他生物中分离或修饰过的基因,从而得到新品种。在新品种的发育过程中,新引入的基因与原有基因一样,通过合成特定的蛋白质,起到自己的作用。

我信任并且敢吃已通过检验上市的转基因食品的原因,主要在于转基因技术带来的变化并未超越现有的育种技术,甚至比现有育种技术更加安全。公众主要担心转基因是外来基因,是不同物种间的基因重组,但实际上已经使用几十年的诱变育种却更加激进,直接用辐射或药物诱发作物基因变异,带来不属于任何物种的新基因和未知性状。实际上,中国古代的药物诱变甚至在宋朝就已经有记录了。另外,现在全球普遍使用的钴60辐射保鲜技术同样可能改变农产品的基因,让你经常吃到“新玩意儿”。

其实,即使是最“传统”的杂交育种,也是在做盲目的基因尝试。以杂交水稻为例,袁隆平老师用水稻与野败杂交,引入野生物种50%未经测序的未知基因;前面提到的诱变育种,要靠辐射或药物导致未知数量、未知序列的基因改变;相比之下,转基因技术则只是转入一种或几种明确已知的基因,属于精确制导。这几种育种手段的相同点是都需要改变基因,都打破自然规律(杂交水稻也是,因为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需要人工打破屏障才能杂交)。不同点是,杂交和诱变的基因改变要靠撞大运,结果有好有坏,还需要大量筛选;转基因则直接把需要的基因转入,是更加精确、可控的育种技术。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依靠未知变异的杂交、诱变育种从未遭受质疑,而变异方向非常明确的转基因从诞生初期就如此饱受波折?说到底,原因其实是人类的自信增长未能跟上技术进步的步伐,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在这种程度上改造自然,武功高了,心魔也来了。比起杂交、诱变误打误撞的改变基因,转基因技术简直是指哪打哪,安全精准有过之而无不及。

2、望文而忧版:吃转基因食品会改变人体的基因!

这个疑虑几乎可以用一句话打消:我们每天吃饱含基因片段的各种蔬菜各种肉,可是我们会长出莴苣形牛角或者生出章鱼状葫芦娃吗?

严肃点说,我们每天吃进的基因何止亿万,实在没有必要担心转基因食物转入的那一两个基因会改变我们的基因。如果能改变,早都被那亿万个基因改变得面目全非了,哪里轮得到那一两个。

如果有人真的发现转基因食物会改变食用者的基因,那将是学术界的重大发现。且不说其理论意义将怎样震惊世界,假设某地老鼠的减少真如记者金微所言是转基因“惹的祸”,那么这种新型靶向生物鼠药几乎可以获得诺贝尔奖了。此处顺便辟个谣:《国际先驱导报》报道的老鼠减少是没有统计佐证的采访口述,而且当地种植的先玉335是杂交玉米而非转基因品种,农业部对此事也有官方辟谣。

3、忧心忡忡版:你怎么知道转基因生成的蛋白质一定是安全的?万一有毒呢?

说到这个话题,就必须解释一下检测。目前对食品和药品安全性的检测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想要检测转基因作物是否安全,如同确认一种野菜或新药的安全性一样容易。转基因的安全性遵循“实质性等同”原则,也就是说,如果一种转基因作物相比它对应的传统作物没有引入额外的风险,那么就可以认为它和传统作物同样安全。

技术是中性的,没有善恶之分,正如原子物理可用于制造原子弹,也能用于制造核电厂一样。我们支持转基因技术,也并非肯定所有的转基因产品是安全的。正是因为有“实质性等同”原则以及“逐案评估”制度,有的转基因作物并不能通过安全性检验。例如,为了增加营养而引入巴西坚果基因的大豆,会导致对巴西坚果过敏的人同样过敏,因此发明人放弃了研发计划。看,从设计到检验再到解释,一切都是明确的,比诱变育种、杂交育种明确得多。相比之下,会导致过敏的传统食物可就太多了,而且并不会因为含有过敏原就停售。

以目前最常用的BT转基因来说,它的作用是生成BT蛋白。BT蛋白对鳞翅目昆虫具有毒性,因为鳞翅目昆虫的肠道里有某种特殊受体,可以和BT蛋白作用,而使昆虫肠穿孔。BT蛋白和受体,就像一对虎符,单独一个是无法调兵遣将的。人的消化道不仅没有BT蛋白受体,而且其环境也与昆虫不同,所以,虫子的毒药到了我们肚子里就成了美滋滋的营养品。此处再顺便辟个谣:免疫学博士王月丹把BT蛋白注射进小白鼠的血管里,小白鼠产生免疫反应,从而得到BT转基因水稻不能吃的结论。我只想说,鸭血能吃,您注射一管试试?您那小白鼠没让你虐死,反倒说明吃BT蛋白比吃绝大多数食物都安全。

回到如何确认安全的话题,如果你觉得理论靠不住,那么实践也可以让你放心。带有BT转基因的作物已经推广二十几年,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替我们当了两代人的小白鼠,迄今为止无一例人畜中毒。没错,一例都没有。而且,BT产品几十年以来一直作为绿色生物农药使用,人畜无意间都吃了不少,同样没有中毒。动物实验表明,即使人一顿饭能吃100吨BT转基因大米,其BT蛋白也不会导致中毒。

当然,总会有人质疑检测手段可能不够时髦,怕日后再发现有毒为时已晚。但这个问题同样对任何食品、药品统统存在,吃了几千年的蕨菜也是近年来才发现会致癌,随着技术的进步,其它传统食品可能也会陆续发现存在缺陷,而转基因相比传统食物,其实并未增加风险。与任何食物一样,我们除了采信最新的普遍知识和检验手段,没什么理由以直觉拒绝。吊诡的是,面对已经有充分致癌证据的蕨菜,还是有很多人抱定“吃了几千年了”的心态蒙上眼睛继续吃,而面对毫无有害证据的转基因,他们却一再嚷嚷这东西吃不得。

那么,基因突变产生了新的蛋白质怎么办?其实也不用担心,因为任何品种包括人类都有基因突变的可能性,转基因品种同样并没有额外的风险。国际权威机构的结论是“市场上的转基因食品与对应的传统食品同样安全”,其实我们也可以补充一下:“市场上的转基因食品与对应的传统食品同样危险”。为什么?因为绝对安全的食品是不存在的,比如食盐的半致死量才3.6g/kg体重,比草甘膦除草剂还毒。我们评价转基因食品是否安全,必须拿它和已知食品的安全性相比较才有意义。

4、忧国忧民版:转基因是美国灭亡中国的阴谋,会让我们亡国灭种!

网上常有阴谋论者四处宣称欧美日都不吃转基因,是“共济会”想用转基因让我们亡国灭种云云,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美国国务院披露的数据显示,美国市场上70%以上的加工食品都含有转基因成分;欧盟委员会数据显示,欧盟批准了五十多种转基因作物用于食用;日本厚生省的数据显示,日本批准了上百种转基因作物用于食用。美国的转基因作物主要来源于自己种植,欧盟和日本则主要是进口。

从标注政策上看,欧盟、日本和中国大陆要求强制标注转基因,由消费者自行选择,中国大陆的标注政策是最严的;美国、加拿大、阿根廷不要求标注转基因(美国虽有转基因标识法案,但截至2018年仍未执行)。而且美国FDA从2001年开始,不仅对转基因采取自愿标识原则,而且不允许企业随便标注“非转基因”,以免让人误认为非转基因有额外的好处从而使商家获得不当利益。

为什么说中国大陆的标注政策是最严的呢?因为欧盟、日本等地对转基因都是“定量标注”政策,转基因原料含量达到一定比例(0.9~5%不等)以上才需要标识,而中国是“定性标注”政策,甭管多少,只要含有转基因就必须标识。

5、忧思天下版:转基因作物会把基因“传染”给临近的其它生物,一发不可收拾,造成生态灾难!

关于基因污染,一直以来是一个研究重点,目前有报道的事件为加拿大油菜事件。现在已经找到的根治办法是培育雄性不育系,或者利用线粒体遗传(仅母系遗传)彻底切断基因向外传播的渠道,如同给家养的宠物阉割。实际上,为了维护种子利益,不仅转基因种子,包括常规杂交种子的生产商都在销售子代不育或退化的种子,否则如果农民可以继续种下自己收获的种子,那么育种厂家岂不是要大事不好?实际上,杂交品种才是真正不能留种的作物,因为它的子一代就会出现性状分离。转基因的留种性能反而好得多,以至于厂家往往需要与农民签订协议,才能阻止农民自行留种。

另外,关于加拿大油菜事件,实际上也非传媒声称的“超级杂草”,它可以被另一种除草剂剿灭。基因污染的行话叫“基因漂移”,同样并非转基因特有,就如自然的马和驴、狮和虎之间杂交,与人工的杂交水稻一样,自然界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而且这是生命进化和生物多样性产生的主要动力。其实,现在的小麦就是至少3个野生物种经过基因漂移形成的。由于基因漂移的普遍性,以及前述预防措施的存在,即使转基因作物的基因会传播,“基因污染”问题也并不可怕。

6、如有隐忧版:虽然现在无一例吃转基因吃出毛病的,但有潜在风险的东西,一概不能吃!

不得不说,“潜在”是个威力无穷的词汇。是否有“潜在”危害,肯定是一个争执不休的话题,因为证有易,证无难,证明“无害”在逻辑上本身就是不可行的。所以如果不对“潜在”有一定的容忍度,则任何野菜、药品甚至传统食品都无法接受。

如果公众能够接受药品检验上市的流程,则转基因的安全性必定高于药品。而如我前面所说,转基因育种在激进程度上从未超越现有育种技术,特别是辐射、药物诱变。因此,几乎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转基因产品比现有品种有什么额外的“潜在”风险。如果你敢吃杂交水稻、诱变芝麻,那转基因产品肯定不在话下。

那么,公众对“潜在”的风险偏好是什么?这就如有人敢坐飞机,有人连汽车都不敢坐一样。在现阶段,将产品选择权而非作物准入权交给民众,是很好的,也是无奈的折中。这是赛先生向德先生的一种妥协,其结果是溃败还是反击,则完全取决于科学进步和实践检验了。

而且,这种选择权应该是产品层次的。如果由民主决策是否允许种植转基因作物,或者连是否允许转基因食品上市也要一刀切,在科学上不可想象,而且实际上剥夺了民众的选择权。反对转基因的人们有选择权,难道支持转基因的人们就没有选择权吗?我们选择转基因食品的权利同样是权利,也同样需要保障。

以上。
夜猫子的老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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